As Soon As Possible

作者:coolmoon
戲名: ﹛ ﹜ ASAP
時間:2008/08/08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導演:黃煒翔

﹛ ﹜ ASAP 部落格
每週看戲演前預報

很多人說小劇場總是在喃喃自語。
很多人說小劇場無法對外溝通。
很多人說小劇場愛搞神經病(正確說法應該是精神異常)。

往常我面對以上說法總欲為之辯解,或費力澄清:「 並非小劇場都……。」,但是我錯了。我錯的不是小劇場確實如以上多人所言,而是喃喃自語、無法對外溝通的情境、精神異常者的心靈世界,其實也可以真實、誠懇、感人。

二○○八年八月八日,全世界都盯著北京,我卻陰錯陽差走進黑盒子小劇場,看一齣我連名字都記不住的戲–﹛ ﹜ ASAP—意思是空集合,盡快。來自二十世紀末早夭的英國女劇作家Sarah Kane的最後作品<<4.48>>。Sarah Kane只活二十八歲,留下五個劇本,第五個劇本生前尚未發表,帶在身上,她帶著它吞藥,帶著它進醫院,帶著它用鞋帶上吊結束年輕、天才洋溢的生命。

幾年前我在華山看過刺身的舞蹈劇場,在門口領了藥丸膠囊吃進去才准進觀眾席。上禮拜我在牯嶺街小劇場又看另一齣戲,在門口被綁上病患專用的腕帶。在劇場上遇見精神病是嚇不倒我的,我想,然而, 在﹛ ﹜ ASAP劇中我看見的、感受的卻不是一個與我無關的精神病患者的特殊奇異新鮮驚異之心靈景況,而是我自己的,全人類的,憎恨、無情、瘋狂、暴戾。

那是病嗎?那麼我們誰沒有病? 一個沒有角色、沒有情節、沒有線性敘事的劇本。八個著黑緊身衣黑水褲的男女演員,層次豐富地翻轉著我者與他者的相對位置。看到最後我無法不憎恨這樣的自己,憎恨身為人類的我們。當全世界都在注視北京一朵極盡燦爛的煙花盛放在鳥巢體育館上空,滿心得意仰視著人類文明的繁盛、雄偉、美麗、無所不能之時,我意外在此目睹另一場祭典,呈現人類世界可怖的荒蕪。某方面來說,更接近真實。

我不得不想起Sarah Kane那段話:「我不斷寫劇只為了逃避地獄`,……當你們坐在席間一邊看一邊覺得那是對地獄最完美的表述,我感到這或許是值得的。」

這是地獄嗎?那麼哪裡沒有地獄?如果不擁有黑暗,何以我們總不斷對光燦燦的東西目眩神迷?傾力模仿?當我們說一切創造均來自真、善、美的感悟,毋寧說一切創造均來自我們內心深處的恐懼、匱乏、寂寞和悔恨。

導演以不斷更換的情境、不同的演員、肢體雕塑,重複同ㄧ段念白,顯出語言文字本身的歧義性,展現更廣大的想像空間。台詞雖然抽象,但肢體、互動方式,空間意象,卻具體而簡潔,顯出語言內在的真實存在感。

通常稠密的文字意象,總是把一個劇場導演給吞噬,讓觀眾看不見劇場,只聽到語言喃喃不休、直聽到精神耗弱,無能辨好壞。可這齣戲確實讓人看見劇場,看到ㄧ場演員剝露心靈也讓觀眾裸視心靈的儀式,這才是劇場的本質,既沈重、又激情、又瘋狂、而不理性。在「表演」無處不在,「戲劇」變成消費,「故事行銷」甚囂塵上的當代,Sarah Kane喃喃自語式的文字,並非 作為劇場導演自戀情結完美迴響的文本(如我從前所懷疑),而其實迴響著劇場最古典的品質,我想這才是Sarah Kane在國內外搬演不歇的真正理由。

但我也不能說,我沒聽見這齣戲在音響上好幾次喇叭破音,還有演員只要一起說話便嗡嗡一片模糊,最後面一段獨白我也聽得朦朧。但整體而言導演處理得流暢,走位層次豐富,意涵簡潔有力,演員演得誠懇,燈光彷彿呼應心靈獨白的溫暖小房間或拷問室的冰冷殘酷而冷熱切換,最後以電視為唯一光源。九十分鐘的演出全部第一人稱。也許有人又會跟我說小劇場總是喃喃自語,但我想反問:你以為喃喃自語就等於單調,無聊,不知所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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